寒风渐歇,暮色沉沉地压下来,压得人心口沉闷闷得透不过气。
微末走在去往垂拱殿的路上,步伐不疾不徐。
两侧的朱漆宫墙明艷艷得像是能穿透人心,令她心头极不舒服。
阿乔和卫驍无声跟在后面,谁也不敢贸然开口。
片刻后,垂拱殿的殿门就出现在眼前。
微末来到殿前石阶上顿住脚,“你们在这里等我。”隨即便一个人往殿內走去。
阿乔不放心,抬步便想去追,卫驍却一把將人拉住,冲她摇了摇头。
小丫头只好咬著唇,望著自家主子的背影忧心忡忡。
德安方才与娘娘说的话,她虽然没有全部听懂,但避子汤她是知道的。
陛下知道娘娘偷喝避子汤了,会不会雷霆大怒?
娘娘自从出了仁明殿,就一句话也没说,周身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。
哎,她想跟上去向陛下解释,今日晨起的那碗避子汤,娘娘是没喝的。
这样的话,陛下会不会原谅娘娘?
微末一步步往里走,垂拱殿內黑漆漆一片,没有亮灯。
殿前值守的侍卫见她来了,立即行礼,却不敢多言。
微末抬手示意他们退下,自己缓步上前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。
冷冷清清,除了一抹背对著殿门的身影,再无一人。
赵晏负手立於御案前,听到脚步声,並未回头,只是微微垂下眸,露出一双复杂至极的眼。
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,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。
微末站在殿中央,静静地看著他的背影,素白色的貂绒大氅纹丝不动。
两人之间不过数步之遥,却仿佛隔著一道遥远的万水千山。
窗外暮色渐沉,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,垂拱殿殿院中的宫灯终於缓缓亮起。
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缝照进来,在两人中间拉下一道长长的光影。
赵晏终於抬眸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,“你…在喝避子汤?”
微末攥了攥有些汗湿的手,“是。”
这个字吐得乾脆利落,像一把匕首直直朝著帝王心头刺来。
他无意识转动镇尺的手指驀地顿住,“为什么?”
微末沉默,盯著地上的光影出神。
寂静在殿內无声蔓延,赵晏手中的镇尺又开始转动,这次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。
玉器相击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暴露了帝王此刻並不平静的心绪。
“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他换了个问题,声音里带著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。
“验身嬤嬤来府里的当日。”
赵晏瞳孔微缩,她承认了,丝毫没有避讳。
原来…她与自己同一天重生。
那就意味著,自己回来后,她与自己的每一次见面,说的每一句话,都带著前世记忆。
赵晏手中的镇尺骤然停下,玉器磕在案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。
他忽然將手掌按上去,力道大得像要將镇尺捏碎,任由掌心被硌得生疼也不肯鬆手,“你…有没有什么,要与我说的?”
微末深吸一口气,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衝破喉咙,她知道,事已至此,再隱瞒已无意义。
“前世......”她开口,声音很轻,“我怀上你的孩子后,被苏晚昭以偷窃罪打入冷宫。”
赵晏呼吸微滯,他记得,那时的苏晚昭曾与他说起此事,但他只道奴婢出身的女子眼皮子浅,根本没有理会,只让苏晚昭自行处置。
微末轻轻说著,指尖在掌心缓缓收拢,掐出一个个月牙状的深痕,“我在冷宫里苦熬了七个月,想著若孩子降生,你定会將我接出去。”
“但是没有,我没等到你,却等到了苏晚昭。”
“是她亲手將我们的孩子,从我腹中剖出,当著我的面,用鞋底碾碎了头颅,我也血尽而亡。”
“你难道忘了,微贵人尸体上穿著的那件殯服,宽大得不像样子?”
“那是为了遮住我被掏空的小腹。”
赵晏猛地转身,苏晚昭竟对她剖腹取子?
帝王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,那是他的长子,苏晚昭怎么敢!
他捏著镇尺的手微微发抖,又想起前世她死后,自己只在她的棺槨前转了几转,看了一眼。
看到了她惨白的脸,和指腹上斑驳的伤痕。
话都没说一句便离开了。
仅此而已。
赵晏上前几步,眼底翻涌著无尽的震惊与痛色,“你为何不一早与我说?若我知道真相,我一定……”
“刚重生回来后的你,会信吗?”
微末抬眸看他,眼底一片清冷,“那时候的你,还在怀念前世端庄得体的苏皇后。而我在你眼里,不过是个意外承宠的婢女罢了。”
赵晏喉结滚动,竟一时语塞。
微末继续道,“前世,苏晚昭能討你欢心,是因为我。”
“她说的每一句话,做的每一件事,你身上绣品的每一个的针脚,吃的每一口点心,喝的每一盏茶,都是我。”
她扯了扯嘴角,“可前世的九五之尊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而前世我一心报答的恩人,也如此残忍地杀死了我和我的孩子。”
赵晏喉结滚动,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
是因为自己那夜心血来潮翻了她的牌子,才让她丟了孩子,丧了命?
是因为他对她的不重视,才让苏晚昭有机可乘,將冷宫里的她折磨致死?
孩子……原来他的长子,是这样没的。
那时候他去了她的葬礼,也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。也是因为那个孩子,他追封了她的諡號,以妃位规制下了葬。
可他却忘了孩子的娘。
前世的他,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她,忽视,轻视,甚至觉得她出身低微,惯会偷盗。
赵晏心头像被刀割一样剧痛,他下意识想上前抱住她,可微末周身泛起的冷意,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。
“陛下说......”微末忽然问,“这样的我,重生回来后,该怎么做才对?”
赵晏沉默。
如果是他。
如果是他带著那样的记忆回来,面对曾经害他死去的仇人,他大概会恨不得將其碎尸万段。
“微末,我……”
微末摇头打断他,悽然一笑,“但我不怪你,我只恨苏晚昭。”
“在我知道你也重生之后,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,去做我想做的事,报我两世的仇。”
“在苏晚昭死之前,我绝不再怀孩子。”
“我不愿意,也绝不再让我的孩子处在那样危险的处境里。”
“成为其他女人上位的踏脚石。”